西安铁锤哥 西安经济适用房

2016年2月7日晚23点左右，大部分人都在守候零点钟声的响起，位于西安东郊纺北路的联谊橡胶制品有限公司（当地人仍以旧名称之为“联谊橡胶厂”，本文以下采用该简称）却即将迎来一次意外。当时，上百名面戴口罩、手持长柄工程锤和撬杠的中青年人带着一辆大型工程挖掘机，砸开了橡胶厂的大门，之后迅速将厂房破坏，这就是猴年春节期间引起广泛关注的“西安铁锤哥”事件。

        本刊记者在事件发生十余天后来到西安，试图从已经逐渐消散的轰动效应中寻找事件演变的逻辑和不断升级直至无法收拾的诱因，并还原整件事情的真相。

        橡胶厂和保障房

        据联谊橡胶厂介绍，该厂是在1992年成立的西安华山橡胶厂基础上成立的防滑链生产企业，目前共有300多名职工，其中招聘人员280人，年产值约为3500万元。本刊记者前往现场调查时发现，厂区所有供水，供气管道和配电设施已被切断、数千平方米的厂房和车间均遭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是门口松松散散拉着的警戒线告诉大家，这里与周围的景致极不协调。

        不协调的不只这些。按照西安的城市发展规划，这里原本是西安地铁一号线终点站纺织城站的所在地，周边同步建立起来的城东公交车站和规划中的地铁六号线使这里成为西安城东的交通枢纽。联谊橡胶厂附近一个老年人告诉记者，这里原本应该是西安这座千年古都的东大门。

        作为西安新寺商圈的核心，这里原本还应该有四个地铁出口分别位于道路两侧。但直到地铁一号线已经全线通车两年多时间之后，位于联谊橡胶厂一侧的地铁出口仍然未能开通。行人如果想到达这一侧，必须在街对面出地铁后，绕行一段并走过街天桥之后才能如愿。

        此外，联谊橡胶厂后面的金海湾小区——西安非常著名的经济适用房小区也满是未能完工的痕迹。金海湾是一个狭长的小区，规划由10幢高层住宅组成，这里将由政府安排超过2000户中低收入家庭。但记者发现，按规划还有三座位于项目中部住宅楼中没有开始建设，应有的绿化和硬化工作也没有完成，甚至两侧的楼房还有很多钢筋突兀地插在半空。

        金海湾小区开工已经九年，小区住户对开发商颇多微词。在名为“西安经济适用房金海湾”的百度贴吧中，多名业主都在抱怨小区住房交付时间的不断推迟、环境整治不到位和配套设施的不完善，并号召大家团结起来进行维权。种种迹象显示，这里的事情并不简单。

        同意记者来到现场采访的联谊橡胶厂朱厂长，指着破败的厂区说：“我来就是想让你看看，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你一看到这些，就应该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对于记者提出的进一步采访以还原真相的要求，朱厂长以忙于收拾厂区、恢复生产为由予以了拒绝。

        无奈之下，记者只能前去采访事件的另一当事方——与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公司合作开发金海湾小区的投资商陕西振宇投资有限公司（下称“振宇公司”）。正是该公司董事长在看到项目十年来都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喊出“我们买过的东西,不能让别人占用”才导致了除夕夜“铁锤哥事件”的发生。现在，该公司项目负责人已经被拘留，而他们希望解决的问题的事态无疑更严峻了。

        土地之争
       
        这是围绕一块土地的征用而兴起的波澜，但最后的无法收拾确实超出所有人的预期。

        公开资料显示，华山橡胶制品有限公司（下称“华山公司”，亦即“联益橡胶厂”）属于西安碑林区企业。1992年11月、1999年5月和2000年1月，华山公司与灞桥区工业总公司分别签订了《联办合同书》《租赁合同书》和《委托管理合同》，将灞桥区工业总公司下属的西安葡萄酒厂的20亩土地、厂房以及设施以租赁形式使用，将西安恒远电力辅机配件厂的17.604亩土地、厂房和设备以托管职工为条件使用，两块土地的性质均为国有。

        灞桥区工业总公司和华山公司又约定联办一家集体企业，即西安联谊电子配件厂，由华山公司负责登记办照。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有限公司出具的回复显示，西安联谊电子配件厂为股份合作制企业，该企业在2000年将其托管使用和租赁使用的土地登记在了自己名下，土地证为【西灞国用（2000）字第728号】。

        2003年6月24日，由西安市人民政府下发的《市国土房管字（2003）第145号》显示，“同意收回西安联谊电子配件厂、西北冶金地勘公司测绘队原使用的国有划拨土地使用权1.8872公顷（折合28.308亩，含代拆迁绿地28.291亩，代拆迁高压走廊用地0.017亩）”。

        这些土地被政府划拨用来开发教师新村中的金海湾项目。2007年2月14日，灞桥区城镇开发公司与联谊橡胶厂协商签订了搬迁补偿协议书，补偿金额为660万元。振宇公司出具的收款收据显示，公司截至2010年6月21日已经向联谊橡胶厂支付了666.3947万元。

        据振宇公司一名员工透露，当时西安的房地产市场已经显现出增长缓慢的迹象。但保障性住房供特定供应对象的属性和稳定的盈利预期，使公司下定决心承担了项目的开发。另一位员工也支持这一说法，按照他的估算，即便不算附带的商业设施的利用，“公司应该也可以从这个项目中获利几千万元”。

        事情最初进展顺利。2007年12月，西安市政府和国土资源局向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公司颁发了【西灞国用（2007）第1036号】《国有土地使用证》，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公司取得纺北路以南、纺渭路以西43.81亩土地使用权，并代征绿地41.70亩。同时，联谊橡胶厂所持的西安联谊电子配件厂土地使用证【西灞国用（2000）字第728号】被市政府注销。据振宇公司一位副总经理提供给记者的一份承诺书扫描件显示，两年后的2009年9月28日，联谊橡胶厂在这份承诺书中，表示“如拆迁公司需要我公司拆除部分厂房，我公司愿积极配合”，“西安玻璃纤维厂厂址使用全权由政府做具体安排，我公司绝不参与”。本承诺上盖有联谊橡胶厂公章，并有朱厂长的签名。

        但是，该副总向记者介绍，联谊橡胶厂并未如约组织搬迁，而是在2012年提出了一个总金额超过4000万元的新的补偿要求，这让振宇公司、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公司、灞桥区工业总公司等无法接受。拉锯从此开始，振宇公司分批次地开发了金海湾项目，灞桥区政府、灞桥区工业总公司，以及与振宇公司签订协议负责拆迁事宜的陕西古典建筑工程公司（下称古典公司）则开始动用各种力量催促联谊橡胶厂拆迁。但事情一直悬而未决。

        2012年，因为政府规划要在含橡胶厂在内的金海湾小区北侧建设城市绿化广场,占地约20000平米,灞桥区政府成立了由主管副区长带头，包括灞桥区工业总公司、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公司在内的联合拆迁工作小组。当年7月12日，联谊橡胶厂也向区政府递送了《关于拆迁问题的情况说明和请求》，请求解决厂房场地拆迁问题。记者获得的西安市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有限公司出具的回复显示，联合拆迁工作组和联谊橡胶厂负责人在此之后进行的正式接触多达九次，非正式接触有14次，但各方之间始终未能就拆迁条件达成共识。

        没人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项目各方只是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时至今日，这个总体量24万平方米的房地产项目，在开工建设9年之后竟然只建了157000平方米，只交付了80240平方米，而且还有三幢住宅楼的建设依然遥遥无期。这期间，西安的房价出现了缓慢但明显的上涨，各方拖沓之后，受害的依然是业主。在“西安经济适用房”百度贴吧里，几乎所有帖子都与金海湾项目有关，其中又有不小的比例指向项目进展缓慢，因未整体竣工验收办不了房产证；开发商承诺迟迟不见兑现等问题。

        激化和求解

        导致问题进一步升级的时间点是在去年下半年。当时，联谊橡胶厂在厂墙外面新开了数个门面房，并很快出租出去。这让振宇公司感觉到，双方协商解决的可能性越来越低。振宇公司员工告诉记者，针对这些门面房，陕西电视台进行了曝光，灞桥区综合执法局上 门勒令拆除，“对所有这些通知、警告和处理决定，联谊橡胶厂都置之不理，继续我行我素”。

        而在2008年5月12日由西安市灞桥区人民政府发布的“灞政告字【2008】3号”《西安市灞桥区人民政府关于教师新村住宅小区二期工程拆迁的通告》中，灞桥区政府曾明确要求“自公告之日起，拆迁涉及的单位、村组和个人不得在该项目区域内实施抢搭、抢建、打井、栽树等行为。对不听劝告造成的损失一律不予赔偿，并依法采取强制措施予以清理”。

        振宇公司认为：他们已经夹在政府对保障房建设的问责制度、自身的商业追求和业主对其履行承诺的催促之间无法脱身，主管部门和商业伙伴都无法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一名员工认为，联谊橡胶厂缓慢的拆迁至少在三个层面上影响了公司。首先，一个完整的地产项目被切割成了三期，而在项目开始九年之后，三幢楼房建设还无法开始，导致该项目在过去几年中总会引发业主和承担开发建设任务的公司之间的不愉快；其次，迟迟无法完工导致金海湾项目无法通过国家验收，给城市配套的广场无法实施,已经入住的业主没办法办理房产证，而根据当初项目公司与业主的协议，项目公司应该保证业主在入住两年之内拿到房产证；第三，底商无法开发导致公司收益受损，振宇公司不得不依靠贷款维持项目的运行，造成的更大的经济损失。

        联谊橡胶厂朱厂长表示“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在金海湾项目建设过程中，他还曾经提出振宇公司的施工团队可以借用联谊橡胶厂的电力等基础设施，并多次表示无意与人为敌。在破烂的厂房现场，他对记者说：“我有很多证据可以自证，但现在不是拿出来的时机。”

        “这个项目，我们原本估计可以赚几千万。但现在，18580平方米的商业用房既不能卖也不能租，29000平方米的地下室也无法开放，我们这一块的损失就有大概2.7亿。此外，还有四个单元的住宅无法建设。”振宇公司一位员工说：“为什么一块国有土地，就因为土地租用者不愿搬迁，包括政府在内的所有者征用这么多年就毫无进展？更何况橡胶厂拿拆迁补偿款后，早在六、七年前已经在临潼购买了新厂址。”

        僵持的事态早有升级迹象。2013年4月和7月，联谊橡胶厂先后对西安市政府、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公司、灞桥区工业总公司和西安玻璃纤维厂提起诉讼，要求撤销灞桥区城镇建设开发公司持有的“西灞国用（2007）第1036号”土地证以及颁发该证所依据的三个土地审批件。但随后，联谊橡胶厂又撤消了部分诉讼，只要求撤销土地证。2014年12月31日，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因市土地局未及时提供联谊橡胶原土地使用证的注销证明判处联谊橡胶厂胜诉，剩余四方随后提起上诉，现正等待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的二审结果。对于最终的结果是否能有利于自己，相关各方都没有足够的信心。（本文刊发于《环球财经》2016年5月刊）